淡水炫光志/順性

出自 淡水維基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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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平

  跟所有從鄉下進京考試的人一樣,梁平正自幼即是某個鄉、某個縣裡,那個美術比賽常常拿第一名的小孩。他因為美術能力突出被師長、父母發現,於是有機會拜師學藝,於13歲那年在屏東街上,拜南台灣知名畫家何文杞老師為師,學習素描和水彩這些進入學院前必須擁有的基礎功夫。但與後來他的藝術人生比較,這階段的學習只能說是學前教育。

  成長的梁平正與多數人在十幾歲的青少年時期一樣也曾當過「匪類」,高中時他念的是廣告設計科,但主業是翹課與玩耍,美術反而不是正業。直到退伍考上文化大學美術系後才一夕之間變成愛讀書、求上進的模範青年。美術學前教育至此正式結束,但凡走過必留痕跡,那一段青少年歲月存起來是梁平正未來創作的養分之一,誰沒年少過? 只是經歷稍微不同。進入大學之後才算正式的啟蒙,這時期的梁平正深受賴純純、郭大維兩位剛自美國學成歸國,任職文化美術系的客座教授影響,美術再受到啟蒙。這一段時間的訓練深深影響梁平正的創作,尤其是對質材的認識、掌控與敏感度。

  1983年,大二那年梁平正獲得雄獅美術新人獎,這個獎讓梁平正正式踏入以美術的「職業隊」。這就相當於選秀得到第一順位的位置,他幾乎注定一生必須以藝術創作為職業,做一個甘苦藝術家。新人獎之前的一切等於「業餘甲組」,雖然功夫是「職業隊」的,但心境與眼界畢竟還是業餘,新人獎好像一具神農火箭,把梁平正催促、推升進入天際,一路往職業藝術家生涯的軌道前進。

  在大學畢業後,梁平正憑著一股熱忱,毅然決然要前往當時後大家心目中的藝術殿堂——紐約。梁平正去紐約進修的不全是NYU,而是整個紐約。跟念高職時一樣,翹課才是他的主業,他發現紐約街上比課堂更豐富、更精彩。42街、第五大道、唐人街、SOHO、東村、百老匯、華爾街⋯⋯,從最基層到最上層,他看見來自世界各地最厲害的人以及最爛的人。正如許多人說的:紐約不是美國,紐約就是一個世界。不在紐約你無法感受這種震撼,這裡每個人都身懷絕技,都是他那個國家的第一名。紐約是世界的時尚流行之都,但梁平正認為這裡沒有流行這件事,每個來到這裡的人都只顧各穿各衣、各吹各調,每個人都穿著自己國家的服裝、自己國的文化裝扮,誰也不理會誰、誰都有自己的一套,每個人都尊重別人也被別人尊重,對梁平正來說這才是真正的平等。每天梁平正花一整天的時間在紐約街頭鬼混,對他來說這裡的學習比課堂還要更多、更精彩,反而制式的課堂讓他覺得無聊,美術館也一樣無聊。對他來說,幾個名震世界的美術館竟然沒街頭那麼有吸引力。

  雖然梁平正不愛逛美術館,可是SOHO區、上東區不但美術館極為密集,畫廊亦有數百家之多,絕對可以滿足任何藝術愛好者的挖掘。Fine Art從古典到當代應有盡有,要藝品收藏也有眾多跳蚤市場,平民極、富豪級的古董店到處都是,紐約時報週五還有“畫廊”的專欄,介紹週末的展覽。這就是紐約,就是如此豐盛,可以花掉你一輩子的時間在這裡瀏覽、駐足。直到有一天梁平正經過一棟大樓,發現整棟從一樓到最高樓全是不同的畫廊充滿期間,旁邊林立的美術用品店也是從一樓到十幾樓一整棟大樓都是,他突然驚覺在紐約這個大都市裡到處都是藝術家、到處都是畫廊、美術館,其實「根本不差我一個人」,他發覺到自己的藝術與生命還是在台灣,自己的故鄉才是創作的源頭。有了這個念頭之後,他帶著老婆離開寄居近兩年的紐約,回到生長的台灣。他知道在台灣他有需要克服的,對他來說這就像是在登百岳,就像是生命中還有一塊尚未圓滿一樣,藝術人生還有許多灰色地帶等他釐清。

  在紐約兩年的學習後,帶著滿腹的藝術熱血還有歸根的心情回來台灣的梁平正,恰好遇到了台灣經濟發展正在起步,整體社會繁榮的時候。經過了兩年的旅行,他的積蓄也幾乎花光了,梁平正先後投入室內設計產業以及飯店規劃管理,所獲得的報酬從剛開始的可數名詞作到不可數,進而只剩下數字的遊戲。他的作品從平面的一張紙做到佔地數千坪的空間結構,跟他有關的人從一兩個到數百人。這已經不是算數的範疇而是心境的領域,他每天億來億去經手九位數的鉅款,這已經不是數字的問題而是胸懷。他是在操盤過這種場面後才知道何謂謙卑,才知道人生還有更高的意義。這場人生另一場百岳競逐,梁平正爬起來很順遂,但午夜夢迴時,他並不快樂。梁平正很清楚這裡只能追求到經濟上的利益,沒有藝術,也沒有真善美。畢竟內在是藝術的靈魂,沒有真善美的江湖有何意義? 他必然會回到藝術創作的人生,這裡才是他真正的江湖,只是這回梁平正的藝術創作不見得會跟以前一樣,對既有框架的反動不一定對外,對自己的過去也是一樣。

家庭

  面對家人,梁平正老師成為一棵溫柔的大樹。他對家人非常的保護,在與師母的互動中,老師卸下平常酷酷的一面,輕聲細語回應著師母,有時他也會像孩子般開玩笑逗師母開心。在夫妻的相處上,梁老師一直都秉持互相尊重,彼此之間沒有秘密,婚姻長跑20多年還能像新婚夫妻一般親暱的相處著。擁有一個女兒與一個兒子的老師,儘管在人生中發生過許多變動,他依然很關切孩子的成長。在老師回國後因為生意上的變故,他毅然決然的決定搬家到了三義的山上,開始進行他的木雕創作生涯。而這時候正是老師的兒子梁可樂在讀國小的時候,家裡的發生所有的事情他都一點一滴的看在眼裡。

  可樂說起初的生活其實非常辛苦。當時的生活幾乎就是野人生活,通往家裡唯一的一條路不是柏油路,而是鋪滿小石子甚至是充滿泥濘的一條小徑,家裡也沒有熱水器,要洗澡時必須自己燒開水再配上冷開水一起到進澡盆內,很快速的洗完,由於住在深山的緣故,理當會有許多蚊蟲甚至是蛇的出沒。但這些事在可樂眼裡,雖然說苦,但也已經漸漸習慣了。他還記得在家裡院子前有一口小池塘,池塘裡充滿著各式各樣可愛的生機,他尤其最愛觀察那些活潑的蝌蚪,他還打趣的說,也許他是全台灣第一人全程陪伴蝌蚪長大成青蛙過程的小孩。由此可見,他從小跟在老師身邊,雖然疲於奔波生活,但仍然能苦中作樂。看他面對那些與同齡小孩不會遇到的問題也能游刃有餘,很容易就能發掘到一些與梁老師相似的個性與態度。

  與其說與老師有幾分神似,不如說是被老師影響的。由於家庭經濟因素,老師與師母都非常的忙碌,所以大了可樂8歲的姊姊其實沒有與他們生活在一起,被托給老師的岳父岳母照顧。師母也天天出門工作,老師便是最常與可樂接觸的親人。可樂自己也說:他對爸爸充滿著敬佩。因為在三義的那對日子裡,他跟在爸爸的身邊,能夠完完全全感受到一種不服輸、堅持到底的經神。他說身為一位藝術家,老師不會像其他人一樣有著放浪不羈的生活,也不會為了利己而失去真善美去符合社會所要的風格。他始終如一的作息十分規律,每天都踏實的完成應該做的事,做做創作、畫一些畫、教可樂寫功課......。最厲害的是,他能夠頂住那些當時藝術界對他的輿論,不受利益關係影響堅持走出自己的風格,這種態度也許就是造就現在的梁平正的最主要的原因。所以可樂受父親的啟發其實很大,他跟在父親的身邊學習到了許多。也許這對父子之間不會有什麼太多的言語溝通,但卻深深地影響著彼此。

  可樂現在是一名法式餐廳的廚師,這與他求學時讀開平餐飲有著密切的關係。小時候她的成績向來就不優異,可是老師不但沒有責怪,還建議他去學一技之長。果然可樂在餐飲科系中表現優異,甚至被選為代表隊出國比賽,屢屢獲獎回來。但可樂還有另一個興趣,就是當一名DJ。他跟著一名老師學習,認真做自己的音樂,在各地直播表演。也許,這就是從老師身上學來的態度,堅持做自己喜歡做的事,重要的不是有沒有夢想,而是看你去怎樣實踐你的夢想。曾經可樂也質疑過自己,為什麼世界這麼不公平?為什麼其他人的人生如此順遂?為什麼他必須付出這麼多卻還不一定得到同等的回報?但當老師聽到了這些抱怨後,只回應了一句:「世界上只有廢物才會抱怨不公平。」,這句話深深的刻在了可樂的心中,影響了可樂往後的生活,使他能夠持續向前。

藝術

  梁平正的人與藝術是無法分割的,他的藝術等於他的人,他的人等於他的藝術。他的藝術人生可分三段,第一段是繪畫、第二段是江湖、第三段是雕塑,而這就是他的人與藝術。梁平正老師的木雕要從三義時期開始講起,老師三進三出三義,從江湖華麗的高峰來到樸素木頭香的山坳小鎮,梁平正不僅要找回藝術的真善美,也要思索成為藝術家與藝術創作的意義。這是一個改變、一個過程,他要探討藝術創作除了純粹的美感、美學探討之外還有什麼意義。

  修行後的梁平正,屏除紅塵俗事與雜務專心創作。此時他的行為與風範與之前截然不同,或許他自己不知道,但三義人卻看在眼裡。在老師傅眼中一個真正的藝術家出現了,作品具有原創性、懂得藝術論述、品行謙卑且認真,他因此獲得「材蟲」的封號。 2011年,在臺北的第一場個展「木的可能、雕的想像」在印象畫廊舉行。身為印象畫廊代理藝術家,開個展是「制式活動」也是必須攻頂的山頭之一。這場個展算是梁平正對三義的總結,六個系列中除重力釋放外,書非書、器非器、森野呢喃、面具以及金屬鑄造都是第一次發表,屬於後三義時期的典型辯證,不是書的書,不是器具的器具,不是地球物種的物種,不是面具的面具。

  談到梁平正的木雕創作就不得不提他的倒置美學。他的美學理論來自於去功能化的辯證,器非器是不理會器具原先的功能而專注於美感的創作,非書是表達在電子3C時代,書早就失去閱讀功能,書已不具備知識與資訊載具的功能,只剩下陳列觀賞的作用。森野呢喃則放棄物種演化的機能與合理性,順著木頭原有的造型、質地、特性,順興而雕,只在乎美感的呈現,作品多呈現有點像又不大像的物種,根本不理會DNA的演化與物種是否合理。面具則不是人臉的裝飾作用,而是讓觀賞者認識自己本來面目,修練就像拿掉面具,當所有面具都拿掉就剩下真正的自我,面具不是面具的功能。梁平正陳述他的創作是一種「倒置美學」,也就是物體最後剩餘的美學性質是創作的開始,而不是從需要、製造、使用、改良、優美化最後成為工藝品,甚至成為藝術品。人類創造各式各樣的工具、器具,一開始是因為生活的需要而來,此時功能是創造的重點,美感根本不是考量,好不好用才是重點。經過時代變遷、文明進步,功能已被完全滿足或被更新的功能取代,創作的重點逐漸從功能轉為外型設計與美觀,再演進最後器具變成工藝品,媲美藝術品。而其中頂級的藝術品最後存放在博物館內成為國寶供人觀賞,完全不具功能性質。倒置美學是梁平正藝術創作的中心理論,所有系列的創作無一不以此為核心,貫穿在每一件作品上,因此觀賞他的作品只需問美不美,至於實用性完全就甭問了。

  另外一個在老師藝術創作的概念裡,「順性而雕」是他貫穿所有作品的雕刻理念。他的順性指的是生命的一種本質,他認為什麼東西都有他的生命,包括有情的、無情的。但所有的事物一直在變,當拿到一塊木頭後,他會運用所有的五官去感受這塊木頭,透過想像,從視覺開始,再利用其他觸覺、聽覺、嗅覺等去感受這個曾經有過生命的樹木。在雕刻的同時,他可以一邊感受一邊雕刻,整個過程是很自然不需要想的,就像與木頭在互動一般。老師說過:「木頭跟人一樣不完美,要順性而為,我是去發現,而不是創造」,老師解釋他的雕刻過程,是和木頭「交朋友」,沒有任何草圖設計。他說:「我跟木頭一起『合作』。木頭和粘土不同,它的前身是樹木,曾經是生命,我是順著生命留下的軌跡雕刻,所以朽木也能雕。」

  從江湖階段的參悟,梁平正悟出藝術家必須具備利他和關懷生命的本質,不是追求自身最大的利益而已。創作其實是一種修練,如何修正自己不好的行為及習氣,知道要關懷生命,提供社會一個正面的力量,一個藝術家的作品會告訴人們這個藝術家在想什麼、為什麼要成為藝術家。因為作品會講話,作品的喧染力就是藝術家最大的影響力,追求真善美不就是要讓作品發揮這種力量嗎? 這才是創作的本質。

宗教

  視藝術為生命的梁平正同時受到宗教的啟蒙至今長達20年。佛教信仰對他在藝術以及人生的理念上的影響甚多,回到佛教最初的本質身上,也就是個人內心的修養。梁平正認為,修行不是進入深山與世隔絕,而要進入社會,與人群接觸,透過幫助別人,來修正反省自己。因為幫人的同時,也是在修練自己的內心,而梁老師在做木雕,也是在進行一種自我的修行。而藝術家特別的是,他們擁有一套獨特的語言與外界溝通,而這套語言就是他們的藝術品,透過自己藝術品呈現,除了單純美的感受,更可以傳達出自己對於世界的價值觀,甚至對世界某種的批判。而如何將自己的思想與精神,在每次的作品中,更能被世人所看見,製造屬於自己的影響力,並以正面的事物去影響更多的人,則是梁老師自身的修練所在。老師曾說過:「做木雕時,我總是不清楚,究竟是我在雕木頭,又或是木頭在雕我。」透過自己的雙手,以及木頭本身的「性」,讓一切自然地發生,即是老師所說的「順性而雕」。

態度

  大家常常感覺藝術家有一種氣息,他們與世隔絕,他們有著自己的一套獨到的思想。也許在人們的印象中,他們的生活隨性不羈、愛喝酒、不用與世紛爭;他們的行為迥異、早出早歸、不愛與人交談;他們的觀念與一般人不一樣,常常跳脫框架、不管制式的規則、特立獨行。這就是我們對藝術家們一種「不成文」的了解,也許有褒有貶,但正因為如此,他們才能夠創造出屬於自己的作品。而這些作品足以讓世人讚嘆不已,甚至變成是一種商品,成為了收藏品後並且廣為流傳。而我們這次訪談的對象-梁平正老師,恰恰完全顛覆了我們的制式思想,推翻了我們對藝術家的刻板印象。

  當我們第一次正式踏入梁平正老師的生活圈時,我們看見的是一位帥氣的中年男子在迎接著一群孩子們,他沒有留著我們印象中的長髮、沒有穿著我們想像中的白色背心,更沒有我們所以為的粗枝大葉。他反而穿著筆挺帥氣的衣服,短髮上頂著一頂時尚的帽子,客氣的說要開車載我們上山前往他的工作室。我們在路途中不但有說有笑,更發現老師沒有把我們當成陌生人,反而更像把我們當成多年不見過來拜訪老師的好友。從這時開始,我們就心想,老師一定是一位與那些「印象中」的藝術家有所不同。

  果不其然,從那之候開始,我們慢慢的發現老師的特別。老師因為大學畢業後出國留學過,再加上回國後又有從事一些商業性的工作,所以見過的世面比一般的藝術家還要再廣一些。再加上他自己本身信奉佛教,這些種種的因素,都造成他有一種「不入俗」的處事態度,他不與世界為敵,卻也不是完全不理睬社會的發展,而是與之共存。他不盲從社會的趨勢,不會為了得到利益而不跟隨自己心中的想法,反而是保有自己的熱忱以及尊嚴,專注的做著他自己的雕刻,繼續堅持著自己的信念。

  然而我們在很多面向可以察覺到他「不入俗」的態度,而這態度也在他的作品呈現上很好地體現。老師總是說,在他的作品裡,可以看到他的個人風格,但是絕對沒有別人的影子。他不會因為現在時下流行什麼,就去製作什麼,甚至是抄襲。他堅持自己的特色,一成不變的繼續做下去。他也不喜歡去當比賽的評審或者是學校的老師,因為他覺得藝術本來就是發自內心的東西,不適合有一套度量衡去評量甚至教導,必須跟著自己生命中的那個「性」去追尋屬於自己的藝術,這也就是他一再強調的「順性而雕」。他說過,那些講究精緻、技巧等等的雕刻品,已經有所扭曲,因為早已事先計畫好要刻出什麼東西了,我們便不能以「藝術品」來稱乎它。所以在他的人生經歷中,只在復興美工一小段時間他便辭職離去,而除了炫光獎是一個別具有意義的獎項之外,他也從不擔任任何比賽的評審,拒絕世俗化。

  其實人們常常把不要盲目跟隨等等的話語掛在嘴邊提醒他人,卻忘了不時的檢視自己是否有達到自己對別人的要求,也許人生來就是自私的。但是梁平正老師卻和一般人不一樣,他將在人生閱歷中的所遇所學化作寶貴的經驗,並從宗教的搖籃裡獲得真實的慰藉,結合了之後他便悟出真理,有了自己的一套處世哲學。我們不必給這種態度加諸太多的褒或貶,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「不入俗」讓他活出意義,也徹底的在他藝術作品以及生活中展現出來。